【雷卡】滞后的眼泪
我与我的爱人的灯在没有一朵云的晴天中摇颤着熄灭了。
病床前,毫无波澜地,我俯身最后一次亲吻他的额头,身边平铺的心电图宣示着我的爱人不可能再睁开那双蓝色虹膜。
……你没看错,毫无波渊地。
这并不意味着是我害死了他,我对于他的死也没有参杂任何侥幸心理。
我的爱人死了,我却不伤心。
想哭,根本哭不出来,或者说,我其实根本没想哭,我什么也感觉不到,内心平静得如同一摊死水。
更让我自己感到可怕的是,次日我照常回家,定时起床、洗漱、一个人吃饭,甚至……照常上班,公司里的人都以为我今天不会上班,他们为我爱人的逝去感到惋惜,而我仅仅点点头,僵硬地回应“谢谢”。
爱人走后第三天我终于感到了我独自身处家里空虚感,我开始认为我正常了,可直到我下午出面参加他的葬礼时,面对他的躯体下葬,面对一铲一铲的土盖在他的棺材板上,面对周遭的人的哭泣、哀悼,我只是呆滞茫然地看着,没有任何情绪萦绕住我。
我、不明白,真的真的不明白……为什么?我的爱人死亡,我不应该被痛苦折磨吗?不应该癫狂吗?不应该不受控制吗?
难道……我的爱人,不是我爱的人?
“你在干什么呢?”
“在看你啊。”
我反复观看我们之间的视频、音频、图片,试图找出从中的差错,或者悲痛,总之什么都好,我想让我清醒哪怕只有一点点。
他的面庞,他的虹膜,他的声音,他的笑容,他的举止,他的呼吸……
他明明是我无与伦比的一部分。
实在无法接受现在的我去咨询了心理医生:会发生这种现象,是不是因为我其实并不爱他?
医生回答:
这是大脑对自我感情的保护机制,也被称为“滞后的眼泪”。配偶的死亡就好比方子弹打穿身体,瞬间内毫无感觉,等意识到后……这只是因为你爱他爱得太深了。
我将手机丢在一边,一夜未眠。我靠在沙发角落逐渐闭上了眼睛,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。
原来我并非麻木不仁,而是我从未意识到我爱你爱得如此之深……
“你在干什么呢?”
“在看你啊。”
他轻笑两声,凑过来搂我。
“走啦,我们回家。”
我们回家。
我们回家。
……
大概,在他去世后的第五天,我的大脑保护机制才慢慢松开禁锢。
我幻想着他同以往一样,早上比我先起,然后拉开窗帘,耀眼的晨光映照他的身影;在我偷偷拿啤酒塞进工作包的时候从身后提醒我这样伤身;带着关切的眼神在门前等我一起出门……
有时他出现在阳台,指尖捏着书签,把面前书本里面的纸张轻轻翻动。
每当这个时候,我总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,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凑近——一切都那么真实:阳光折射进他的眼睛里,湛蓝的色素在虹膜上仿佛铺成海浪。
无论在哪,我都能看见我爱人的身影,房间、厨房、客厅、车库……
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掠过,包括那双蓝色虹膜也在我的眼前浮现。这种感觉,前所未有的痛苦。
我的心脏像连根拨起的树,连同呼吸一起萎垂在尘土里。
我夺取过他稍纵即逝的接吻,因为我们的爱是热切的、因为时间会敲响离别之钟。
但是它敲得太快了。
我在钟奏响的余韵中茫然,在一切声响结束后默忆我与我的爱人的流溯——它们开始冲击我丧失保护机制的大脑。
灯火显得苍白而沉重,墙上挂着我们的合照,像是被锁住的梦。
在他离开的第七天,也就是今天。
我买了一瓶安眠药,在今晚的静默中,我整理好仪表着装,平淡地将一瓶安眠药倒进嘴里,躺回床上。
我梦见真我的爱人坐在床沿,就在我的身边,手指温柔地撩动我的头发丝,他喜欢的乐曲飘然而来。我望着他的脸,我们相视一笑,直到不能说话的痛苦烧着我的思绪促使我坐起来去吻他。我瞥见窗外银河里的光辉,不知道他当初病卧于床时,是否有做着同韵律的梦。
- The 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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